陸予摘下眼鏡揉了揉太陽穴，自從上次在黎井家睡了一夜，到現在為止他已經很久沒見黎井了。中途出了兩趟差，回來以後要處理一個跨國的大項目，每天都忙得不行，實在抽不開身。前兩天他本來想給林隊打電話，卻發現聯系不上，於是他直接打給了黎井，發現也沒有人接。

一般這種情況就肯定是有緊急任務了，無關人員包括他們的同事都不會知情，陸予心裏知道是這樣，但是還是忍不住擔心。

晚上出了公司大門，剛坐上車，林隊給他打電話了。

“餵？唉，陸總啊，這次任務急，刑警隊一大半的人都上了，都是被臨時叫走的，過程中又不讓跟外界聯系，大家家裏人都擔心死了。”

“黎井呢？”陸予坐在車裏，皺著眉。

“他下了車就打車回家了，累得不行。黎井這次可真的險死了，那群販毒的手上有槍，一顆子彈擦著他的脖子飛過去的，再往右偏一兩厘米，黎井這次就交代在那兒了。”

陸予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，他捏緊了手機，問：“他還受其他傷了嗎？”

“小傷肯定是有的，不過他又從不喊痛，我也不知道是什麽程度，讓他去醫院看看他也不去，說自己沒事，想回家休息。”

“好，我知道了，謝謝。”

陸予掛了電話，坐在車上平覆了好一會兒，這才慢慢開動車子。

黎井打開門的時候，看見陸予正拎著一袋藥水站在門口。

他本來就累，精神不濟，這下更加恍惚了，好像回到了以前陸予拎著藥來給自己消毒的場景。

陸予看著他疲憊的臉和額角上的紗布，還有左手無名指上的繃帶，心裏抽痛得不行，緊緊地擰著眉。

“你看著我幹嘛啊？”黎井皺著眉開口，“這大晚上的又有什麽事啊？”

見陸予看著他不說話，黎井心裏又惱火起來了，這王八蛋上次在床上把自己撩撥得失了態，隔天黎井讓他滾，讓他以後別來找自己了，他還就真的沒來了？不來就一輩子都別來了啊，這會兒黎井剛洗完澡想好好睡個覺，結果這人他媽的又出現了？

以為這裏是賓館嗎？想來就來想走就走，把老子當成什麽了？！

“沒話說就趕緊滾，我他媽累死了，沒空跟你……”

黎井話還沒說完，陸予就伸手用力地抱住了他。

黎井“嘶”了一聲：“你他媽輕點兒啊，我背上還有傷，心疼下我行不行？！”

陸予立刻松了勁，卻還是抱著他不肯放，他的頭埋在黎井的頸側，聲音裏滿是劫後餘生般的嘆息：“我很擔心你。”

黎井站著沒動，也沒有擡手回抱，他的下巴搭在陸予的肩上，聽著他低沈的聲音，猶豫了一下，不知是安慰還是闡述事實地說：“我這不是沒事兒麽。”

“沒事就好。”陸予頓了頓，“上藥沒有？林隊說你不肯去醫院。”

黎井已經沒力氣罵林隊了，他準備明天起來就寫辭職報告，真的幹不下去了，太他媽心累了，哪有這麽兢兢業業馬不停蹄地出賣手下的領導啊？

“上了。”黎井老老實實地回答，“額頭上和手上的傷已經上過藥了。”

“背上的呢？”

“……沒有。”

黎井一出口就後悔了，因為陸予松開了他，反手關上了大門，把他往房間裏推：“去趴著，我幫你上。”

黎井趴在床上，他真的沒力氣反抗了，只想快點結束了趕緊睡個覺。

陸予拆開消毒棉，看著黎井：“你穿著衣服我怎麽上？”

這話聽起來怎麽怪怪的？

黎井不想多糾結，坐起身解了睡衣的扣子，把上衣脫掉了，然後重新趴回床上：“行了，你趕緊吧，快點結束，我累死了。”

這話聽起來怎麽也怪怪的？

陸予此刻真的沒有別的想法，他看見黎井的後背就心疼得不行了。沾了點消腫的藥水，他往那塊青紫色的淤青上擦去。

這場景和五年前太像了，卻又那麽不同。

黎井悶哼一聲：“輕點兒行不行啊？你有沒有點兒誠意啊？不願意擦就別擦了好嗎？”

陸予放輕力道小心地擦著，跟哄小孩似的說道：“不疼不疼了。”

“你說不疼就不疼啊？”黎井絲毫不買賬，“我他媽抓人受傷就夠慘了，現在還要受你的罪，你同情下我行不行？”

“疼還那麽多話？”陸予瞥他一眼。

“你怎麽回事，疼還不讓喊了？我要是不說話了那就等於死了你知不知道？”

陸予皺起眉：“別胡說。”

他一想到那顆子彈差點穿過黎井的脖子就覺得心慌，整個胸腔都發緊，根本不敢去想那種場景，也根本不敢想象如果失去了黎井，他要怎麽辦。

“林隊說子彈差點打到你的脖子。”陸予的聲音有點發啞。

“是啊，差點。”黎井摸了摸自己的脖子，“幸好差了這麽點，不然你還哪有機會見我。”

其實黎井也很怕，子彈擦過的那一瞬間，他的腦子裏跳過很多想法，比如應該跟父母好好說話的，比如還沒跟陸湛他們再吃頓飯，比如，沒能跟陸予告個別。

這些想法轉瞬而逝，黎井接著就要繼續進行抓捕。混戰之後身體是靈魂抽離般的疲憊，先前的各種想法又一擁而上，攪得他支撐不住，只想回家睡覺。

陸予沒有說話，低頭為他上藥。

房間裏開著暖氣，安靜而溫暖，陸予的動作小心翼翼，冰涼的藥水擦上黎井的背，他開始覺得有一絲絲的舒意，疼痛也減輕了不少。

黎井趴在枕頭上，偏頭耷著眼睛看著身側的陸予，他還穿著西裝，整個人看起來端雅溫正，頭發被全部梳起，露出光滑潔白的額頭，從發際到下巴，勾勒出一條極其好看的側臉曲線，跟記憶裏少年時的模樣其實沒多大差別，只是多了幾分成熟和沈靜。他正微微低頭，目光專註地落在黎井的後背上，動作小心地擦著藥。

黎井的背光滑雪白，幾乎看不出是從警校裏出來又當了刑警的。脖頸修長，雙肩平坦，肩胛骨的凸起處映著房間裏的燈，順滑得幾乎反光。脊柱向下延伸，像一條下沈的窄河，腰身纖瘦修長，最下面有兩個腰窩。從側面看去，他背部和臀部之間那一道下凹的弧度，引誘著人將手掌放上去填補的欲望。

陸予就是那個被引誘的人，他把手輕輕按在了黎井後腰上的那道弧度中，然後低下了頭，在黎井的背上親了一下。

五年前陸予幫黎井的後背上藥時，曾經在一瞬間，黎井感受到過與今天類似的感覺：溫熱的氣息靠近，有什麽東西在自己的皮膚上輕輕一碰。

他那時候沒有意識到，今天偏著頭親眼看到了，才知道很多事情都是真的。

黎井渾身一僵，他轉過頭把臉埋在枕頭裏：“你幹什麽？”

“不幹什麽。”陸予修長的手指劃過黎井的後腰，伸手拿起他的睡衣，“把衣服穿上，別著涼了。”

黎井爬起來接過衣服低頭穿上，也不知道怎麽回事，扣子順序扣錯了。

他埋頭看了一陣兒：“嘖，以後要買套頭的睡衣了，扣子真麻煩。”

陸予伸手去解他的扣子：“沒事，我來。”

黎井擡起頭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，笑了一聲：“陸予，你有時候真的很會關心人，要是你能把這種心思放到女孩子身上，也不至於老把時間耗在我這兒。”

陸予幫他解完扣子，又按順序重新一個個扣好，低聲道：“你少說這些沒用的話，趕緊休息。”

“行吧，你等會兒記得把門關好，我睡了。”

他說著就躺下蓋上了被子，一副不聞窗外事的樣子。

黎井睡得很快，因為實在是太累了。

陸予果然很聽話，他走到大門邊把門關好反鎖，接著去衛生間洗漱了一下，然後回了黎井的房間，他從櫃子裏拿了黎井的另一套睡衣換上，直接又睡上了黎井的床。

“操……”黎井睡著覺開始罵人，“我他媽不是讓你關好門嗎？”

“關好了，你睡吧。”

“我是讓你滾的時候關好門。”

“我明天滾，明天會給你關好門。”陸予伸手摸摸黎井的頭，“別說話了，趕緊睡覺。”

黎井確實也困，見陸予沒別的動靜了就沈沈地睡著了。

在朦朧間，陸予從身後輕輕抱住了黎井，在他耳邊說了一句：“我不能再失去你了。”

他的動作和他的話都很像一場夢，在大腦昏睡時幾乎讓人分辨不出真假。

可是黎井卻毫不懷疑，並且無比清楚地知道，那是真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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